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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書名:龍門峽的紅葉

發佈日期: 2014-02-17
第二屆「讀好書心得競賽」-佳作

閱讀書名:龍門峽的紅葉

作者:劉元富(中文所)

「誰能告訴我,保存紅葉不褪色的方法?」
一句疑問,猶如茫然若失的自言自語。
李潼藉由虛擬一位從未上過場的紅葉替補小球員拉富,一直尋找永不讓紅葉褪色的方法,但無論使用夾書,或是護貝,還是讓它乾燥和脫水,紅葉仍是漸漸褪色,拉富只能惆悵地看著這一切,不知所措。

紅葉的褪色是一種象徵手法,象徵紅葉少棒在台灣棒球史上造神的荒謬,為了勝利後虛無的國家榮譽,老師、領隊等人偽造文書,以超齡的畢業校友球員冒名頂替現役球員出賽,只為了讓連勝不斷地持續下去,體育在教育本意變質,社會壓力不允許紅葉走下神壇,他們變成沒有退路的軍隊,沒有間斷地一直進行表演賽,一場又一場,少棒隊徹底變成贏球的機器。

但紅葉最後終於輸了,輸給嘉義聯隊,李潼在這裡使用了對照的寫法:邱老師在賽後才得知在家鄉的孩子去世;讀者以拉富的視線,看著悲痛莫名的邱老師,以及所有疲憊而昏睡著的小球員,感傷地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

當成人世界必須憑小孩的成功上找回慰藉時,整個社會的一切就徹底地迷失了。紅葉少棒的名震天下與其說是傳奇,倒不如說是血淋淋的假球現實——台灣的假球歷史不只局限於放水和簽賭,從紅葉開始就以冒名頂替出賽的作法展開——全隊竟只有余宏開、賴金木、邱春光三人沒有超齡,甚至不只紅葉,連嘉義垂楊少棒隊都有超齡的狀況發生,台灣棒球運動的發展,被不擇手段地從源頭上就扭曲了。

李潼在書中續寫胖開(即余宏開)隔年入選金龍少棒隊,說著拉富與古進等人看著電視轉播,以不點破的方式,指出在冒名頂替後,所無法解釋的現實情形:為什麼胡武漢等人如此優秀,卻無法入選金龍少棒隊?

但社會大眾並未深究,在造神運動之下也無法深究,一切有民族主義當擋箭牌,為了避免損傷國家榮譽,選在夜間開庭,假球的始作俑者也都只判緩刑,大家只是把目光繼續往「魔手」陳智源、郭源治等人看過去,從台灣小島看向美國威廉波特,紅葉的錯誤沒有被糾正,卻也漸漸在台灣少棒界要挑戰國際少棒的風氣下,褪色了。

成為了歷史,成為了社會大眾的集體記憶,褪色的紅葉不是結束,卻是台灣棒球悲歌的開始,「求勝」成了棒球運動的唯一目標,李潼於書中極為沉痛地寫道:「任何才能給賦予了過多的任務,才能的發展不免要扭曲;運動若只為求勝,運動所追求的健康和歡笑便要慘遭忽視。天才的殞落便是如此加速的。」然而時至今日,小至為求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而成天要求孩子補習才藝的家長,大至一有國際比賽就高呼要選手為國爭光的社會大眾,台灣的功利主義,從戒嚴到解嚴,似乎未曾改善過。

「少年英雄,多辛苦的一種角色!」李潼寫道。
體育終於徹底和教育分開了,成為摧毀健全教育的推手,紅葉風潮過去,隊員大多在社會上不得志,在社會最底層掙扎,過往光榮變成了枷鎖,他們無法忘情,卻又困於現實環境無法繼續打球,少年英雄逐漸淪為小時了了,體育的一切反而讓他們永遠鬱鬱,他們的人生竟然等於在未成年時就結束了。

之前環島,環至東部時,路經延平鄉,遂上山去看紅葉國小,騎了一段產業道路才抵達。正值午休,球場無人,小球員頭戴紅帽,身穿藍色練習衣與球褲,在校舍與司令台正忙著玩捉迷藏,教練不見人影,或是正在小憩。

由操場經司令台往上走,是紅葉紀念館,館中一件件陳年舊物和獎盃,訴說著紅葉過往的光榮,被冒名頂替過的球員已被正名,胡武漢和胡勇輝走下神壇,江萬行和江紅輝被平反,但牆上諸人幾乎已往。而他們的後代,余宏開之子余賢明後來加入中華職棒的興農牛,但今年在興農牛轉賣成為義大犀牛後,因出賽時間被壓縮,已自請離隊,改投入業餘的台中威達超舜隊;邱德聖的兒子邱俊文亦曾加入過中信鯨隊,但在鯨隊解散之後,也回歸到業餘的台北市成棒隊,雙雙告別職棒。

紀念館樓上就是棒球隊的宿舍,幾名小球員躲在樓梯間,見我來,探出頭,一轟而散,似乎是誤以為我是捉迷藏當鬼的隊友,後來有人在樓上罵,於是又紛紛跑了下來,我問他們是不是下午還要練,他們有人說是,有人眨眨眼,似乎不解外來的訪客為什麼在第一次見面時,問他們毫無意義的問題。

紀念館的一角,有介紹桌球隊,原來紅葉在棒球隊運作不順後,一度中斷,改發展桌球隊,現在則是雙軌並行,但逕觀紀念館牆上的重要捐款善心人,竟然只有竹聯幫大老趙爾文,我啞口無言;紀念館外,邱慶成老師的紀念碑落在一角,陰暗如遺棄之物。當全台灣在根本溯源的觀念下,開始將棒球的發展歷史上溯日治,嘉農掛帥,紅葉褪色,廢棄於延平鄉產業道路尾端的是座寂寞山城。

故事的結尾,龍門峽的紅葉滿天飛舞,孩子們遠離民族英雄和為國爭光,歡笑聲中沒有包袱,拉富和當年對戰過的日本友人把酒言歡,他終於找到了讓紅葉永遠不會褪色的方法,回到最初的一切,體育所帶來的單純歡樂氣氛。

「祈願各世代擁有超拔才藝的少年,能健康、快樂的成長,適時、適性、適齡的發展他們的才能,祈願熱心過多的大人,懂得給予機會,而不讓少年的肩頭承載過多的任務。」李潼的期望,對照現今三級棒球屢屢還有小選手因使用過度而動刀,至此合書,總不免仍感慨萬千。

台灣一直很缺乏運動文學的書寫,縱使台灣體育界許多競技項目已由業餘進入職業,文壇的腳步似乎還跟不上時代的變遷,無論是從球手運動之美學角度切入,還是將眼光放至競技場外的人文情懷,台灣文壇在運動文學這一塊的施力上,成熟度始終不如國外。雖然過去寫紅葉的小說不是沒有,但在切入的角度上往往失之一偏,如張啟疆的《胡武漢與我》,控訴有餘,但情懷不足;陸白烈的《紅葉情》則是濫訴溫情,矯揉造作;唯有李潼的《龍門峽的紅葉》,完全將體育置於教育一環的方向著手,對功利主義把少棒運動變色的史實,以哀歌式的敘事手法,進行徹底的人文反思,也使得李潼的《龍門峽的紅葉》在台灣運動文學史上始終無法被超越,至今讀來,仍教人感到一絲絲繾綣似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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