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讀好書心得競賽」－第二名

閱讀書名: 大亨小傳

作者:黃文彬(中文系)

三讀……
《大亨小傳》，第一次看，只有「不可置信」四字形容。一本包裹諷刺拜金主義外衣的小說，裡頭卻是滿溢動人的浪漫史！其內容之豐富繁盛，令人目不暇給；其人物之表現，更令我充滿疑惑，為何蓋次璧能為一個女人付出至此？在光鮮亮麗的生活背後，真能隱藏如此殘酷的人性？那時，我正準備邁向慘綠高校年代……

二讀此書，乃因看了《挪威的森林》，此時的我已是大學新鮮人。經歷了一些事，愛情、人性……，像初酌杯酒，苦而未甘。《大亨小傳》在此時給了我更多共鳴、更多震撼─我了解愛上一個人的瘋狂，也慢慢意識到世界的黑暗面……，但此書真的只有至此？若是，怎可能吸引這麼多人一讀再讀，細品慢嚼？於是，邁向大學的第二年，我重拾書本，像《挪威的森林》的渡邊一樣……

幻夢……
先從那盞綠燈說起吧！在書中不斷重複出現，是黛西家門前閃耀著的希望，是蓋次璧渴望伸手觸及的夢─但，綠光，終究只是光，是幻境，是一個永遠抓不到的虛空。這個意象，替《大亨小傳》再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霧靄。本來，我是無感的，直到我在西子灣的黑夜看到一盞在薄霧中閃爍的綠光後，不禁駐足，才發現那真的是有一股說不上來，誘惑般的魔力。

而我也發現，人們似乎總是喜歡迷濛而虛幻的美：月光朦朧是美、美人琵琶半遮面是美、在霧中的綠暈是美，神話之所以浪漫也正因其模糊曖昧。追夢者總是將夢想的堂皇城堡構築的誇張而富麗，因此與現實愈趨遙遠，也就愈加模糊，愈發幻離……。然而正因其太過美好，當其幻滅時的震慟，才更令人驚心。而這，正是貫串本書，繞耳三迴的撼響。

The Great……
那蓋次璧呢？ 我會說這是一位活在殘酷時代的浪漫主義者。他的行為舉止令人難以置信：辦這麼多盛大宴會，為的只是見黛西一面？等了五年，竟認為黛西依然沒變，還堅持相信過去可以重來？荒誕的想法，天真的舉止，讓人瞠目結舌，令人為之心疼。

這樣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一定會遭到誤解，令人痛心的是，我身邊就有一些讀過的朋友，竟說蓋次璧不過是個騙子！的確，表面上看來，他表裡不一，閃爍其詞，但在我看來，是將之解釋為無可救藥的浪漫性格中一點天馬行空。不斷地構築夢想，過程中，也許他自己都沒察覺，他的夢和現實早已混淆不清。這麼說也許沒人相信，但正如他的心願一樣，單純到沒有人相信，而正因為這單純的赤子心，令他脫俗不凡。

魯迅曾說：「世界上最悲慘的事，就是把最美好的事物在你眼前粉碎！」當一個赤子之心，被放置在混濁人世，迎接他的往往只有悲劇，蓋次璧的夢碎似乎只能是必然。但，在我看來，結局卻是仁慈的。我情願看著蓋次璧抱著夢想，與其純潔的心靈而逝，也不願看他親眼目睹幻滅而崩潰而絕望。作者賜的一槍，其實是恩典。

在閱讀過程中，我也意識到，自己似乎總是特別偏愛這些所謂的「失敗者」。燃燒靈魂的梵谷、致力傳道的孔子，清流獨醒的屈原……，愈是單純的心靈，愈是天真的念頭，愈是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傻勁，愈令我覺得難能可貴，令人動容。蓋次璧真的不知道現實的殘酷嗎？他只是不斷欺騙自己，不斷和命運搏鬥，永遠不相信有自己辦不到的事，正是這份自信，這份樂觀，支持他繼續朝著夢想前進。也因此，當我看到尼克說的：「他們全部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除了點頭還是點頭。能做到像他這樣的堅持自我，我不得不說他真的是 "The Great "　(偉大)！

時代……
初讀，我是帶著批判的語氣，去責難蓋次璧身邊的那些無情無義之輩，甚至因為和蓋次璧相對照，而認為其他人醜陋無比……。但實際經歷人生後，卻發現書中所寫的許多竟都成真！剛開始，我覺得絕望甚至對人性失去信心，但經歷過更多事後我才體悟到：沒有人是完美的，事實上，有瑕疵的生命才是真實的，在書中，見到黛西冷漠、湯姆卑鄙、眾人無情，我們或許會憤恨，會唾棄。但，仔細一想，人生、現實不正是如此？一個時代的墮落不能歸咎於個人的錯誤， 我們不能稱讚屈原之清流就否定當時淈泥揚波之平民大眾；當經濟大恐慌時代，我們能責怪那些因飢腸轆轆而偷竊的窮人嗎？

關於人性，我知道還有更多我並未發掘的真實，因為生命歷程還太短，見識還太淺，但目前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像蓋次璧一樣，守住自己的心吧！


經典……
讀《大亨小傳》，我也察覺到其與中國小說經典─《紅樓夢》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紅樓夢》中，美好的大觀園崩頹，樓起樓塌，不勝唏噓；《大亨小傳》中，蓋次璧生前，豪宅內夜夜笙歌，不眠紅月相應歡；死後，宅邸冷清荒蕪，無人來弔冷白骨。同樣的強烈悲劇性對比，同樣的眾色皆空。而人物呢？表現手法固然不同，但造成其悲劇的原因卻都如出一轍─我執。《紅樓夢》中，王熙鳳太執著與賈璉的無情之婚，終而不歡而散；薛寶釵太執著金玉良緣，終而結成有名無分的姻緣。《大亨小傳》中，蓋次璧太執著於對黛西的情，不顧一切的轟轟烈烈，因而死的悲涼；尼克太執著於人性中如蓋次璧般的光輝，因而見到濁世而久久不能釋懷。執著！執著！造成人生中這麼多悲劇的源頭不正是此？太過陷溺，不懸崖勒馬，終究會摔得粉身碎骨。

有人為錢執著，有人為愛執著，有人為真理執著，正因這執著，產生苦痛。由此我才慢慢了解到，為何有佛門，因為唯有遁入無慾無執的涅槃，方能解脫吧！
那我是否要因此出家遁世？在我看來，還太早！因為這世界我還沒好好的去經歷，有苦痛，有煩惱，但我想這是人到這世上必然要走過的一遭！

曾聽友人說，他不讀非本時代的書，因為那太遙遠、無法共鳴。但我以為，一個真正的作家、真正的經典能描繪的，應是跨越時代的、人性永恆的一面。如法國批評家聖‧佩甫在《甚麼是經典》中說的：「真正的經典是在那似乎已經被徹底探測了解的人心中再度掌握住某些永恆的熱情」像我上述所舉的二書，即使時代不同，環境迥異，卻都點出了許多舉世皆同的現象。此外，我覺得經典還有一個特性：就是能在你不同階段的生命歷程中，給你不同體悟。就《大亨小傳》而言，一讀，有「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困惑與自以為；二讀，發出「原來奼紫嫣紅開遍，都付那斷井殘垣」的悲嘆與絕望的心境；三讀，彷彿「有即是無，無即是有」的箴言映在眼前，簡單卻深刻。 一讀迷惑，二讀有感，三讀悟理，我不敢說自己發現了甚麼舉世通用的貫世準則只能說共鳴的魂響更多更豐富了。

讀書，為的是豐富生命經驗，與生活對照，《大亨小傳》正如許多經典一樣，帶給我許多體驗與感發，而且我有預感，將來再次重讀時，一定又會有不同的收穫！